六、触碰到地平线的风筝
清晨的阳光比往常多了一份温和，蝉鸣声依旧肆虐在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面瘫少年领着精灵少女穿过一条条川流不息的街道，最后在一家摆满了蒸笼散发着嘶嘶白气的店铺门口停下了脚步。
“要吃包子吗？”少年面无表情地问道。
“那个…上次的冰淇淋你都请我了，这次让我付账吧！”莹微笑着把手中的遮阳伞交给银，低下头从木箱子里拿出了那个硬壳果实般的储钱罐，储钱罐里只有一些零散散的小号硬币，有许多是早已停止发售了的老币种，还好小店老板不但并不介意，反而表现得异常惊喜。
把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塞进嘴里，银和撑着蓝色遮阳伞的莹继续上路。走在古老而安静的小巷子里，银忍不住问了一句：
“哎，你可真够穷的，只有一丁点钱币以后该怎么生活？平常都睡在哪里？”话一出口，银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关心别人的生活了？
“没关系的。”莹依然阳光灿烂地笑着，“晚上的时候我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用植物搭建起一个小屋住在里面，白天就让屋子还原，这一切对我来说可是小菜一碟呢！”
“那要是被人发现了……”
“不会的、不会的。”莹连忙摆摆手，充满神秘地笑着说：“我会事先让植物们潜伏在屋子的周围，如果有人靠近就会突然从泥土里窜出来，然后……你知道的。”
“咳咳…那个人一定以为见到鬼了。”银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头。
“是的！”莹笑眯眯地说，“至于吃饭问题，这个就更简单了，催生几棵结有果实的树木，让每根树枝上结满二倍、三倍的果实，或者到庄稼田里去，让土豆、红薯、西红柿之类的加倍收成，再取回来吃掉，这样不算偷哦。”
“我下辈子也要投胎做精灵！”银泪流满面了。
“呵呵，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啦……”莹傻呵呵地笑着，忽然间觉得有点难过：
那是在村子里的时候，莹才年满4岁，爸爸是很厉害的武士，据说曾保护过先代精灵女王直到女王在一次征战后去世，但是当元老会选举出新一代的女王后，莹的爸爸就失去了工作，只能回到村子里以打猎为生。莹的妈妈是很厉害的药师，但村子里少有人得病，因此也一直没什么生意。莹出生的村子位于精灵森林的边境，再外层就是无人可以迈过的“陨之结界”，交通不便又太过偏僻，所以村子非常贫穷。莹从小就住在简陋的茅草屋子里，每当有风吹雨淋的时候都会从床上惊起，瞪大眼睛看着妈妈努力让植物们爬上茅草屋的漏洞，但这样做只能维持半天左右的安宁。
人类事件发生后，陨结界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精灵一族内部分成了以排斥人类文明为主的元老派和提议与人类文明妥协相处的女王派，最后在中国政府的干预下达成了一致：精灵王国自治区居民可根据个人意愿自由前往人类居住地工作、生活……
莹所在的村子几乎走了大半的村民，其中就包括莹的父母，自那以后，莹就再也没有看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只是从奶奶那里偶尔看到过几次来自人类城市的信封，信封里有好多钱币，还有那句总是千篇一律的“你们放心”，之后的几年，爸妈连信也没有来过了……莹很沮丧，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就连之前的小伙伴们也不愿意再来找她，奶奶后来也因为病重的缘故无法讲话，莹只好自己对自己说，自己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微笑，每天起床去打猎、去摘森林深处的果实，遇见过可怕的猎物，也因为天黑而迷过路，每到那时的她总会默默地蹲下来，忍着恐惧，全身颤抖着和身边的植物们沟通，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能听懂他们的话了……后来在每个清晨、每个黄昏，莹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和植物们认真地交流，虽然他们并不能用言语来回应自己，但莹却觉得非常幸福、非常快乐，毕竟他们是莹唯一的朋友了。直到现在，莹与植物沟通的本领已经远远超过了所有精灵，这个事实，莹打算谁也不告诉……
“咦，你在想什么？”看见莹发呆的样子，银连忙问道。
“啊…那个…没什么……”莹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慌乱了一阵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对了！银，你也是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的么？”
“是啊。”银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
“那个…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么？”莹抬起头用明亮的目光注视着银的侧脸。
“寻找一样东西……”银愣了一下，又补上了一句，“要寻找很多很多，不只是在这座城市里。”
“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莹脸色泛红地低下了头。
“不！”银停下脚步，前方就算小巷的出口，广阔无际的光在宽敞的地平线上绽放，蓝天一点点的在头顶延伸，渐渐能看到越来越多的云朵，“我应该感谢你才对”，银想着想着笑了，朝站在前方呆呆看着他的阳光精灵少女挥了挥手，“时间还早，我们先来好好地逛一下这个城市吧！”
“嗯！”
……
在去往电影院的路上，他们轻快地走着，莹时不时地朝街边挥挥手，胆小的麻雀们纷纷飞到了她的肩头，让四周的路上都瞪大了眼睛。路过图书馆，莹拉着银从满天的旧书堆里翻出那本名为《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的书，然后告诉银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银则从身边掏出一本《挪威的森林》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是否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路过动漫周边店，被莹强行拉扯进去的银一边听着“黑衣组织的幕后黑手怎么是柯南”的抱怨，一边看着莹用极快的手速翻看着一本封面是几个上半身**帅哥在游泳池边秀身材的漫画杂志，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途径商业街，莹的目光又被一架夹娃娃机吸引了，银看见她像个小孩子那样把两手放在玻璃柜上朝里边仔细张望，只好把手机拿出来朝娃娃机的启动感应处晃动了一下，最后看着莹用灵巧的操作成功夹起了三个蓝色风信子玩偶……然后还未到终点就掉了下去。
看着莹很无奈的表情，银连忙笑着问道：“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圆圆脑袋上刻着微笑、下半身只有长长裙子的蓝色小玩偶吗？之前在你的木箱子里就看见过。”
“那个…我……”莹又一次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呐，这个给你。”银突然从背后掏出那个小巧的蓝色玩偶，放在了目瞪口呆的莹的手上，“别惊讶了，你正在夹的时候我就从旁边的娃娃机里拿到了。”
“啊，谢谢你！”莹把风信子玩偶小心翼翼地挂在腰上，脸上洋溢着小小的红晕。
……
走出商业街，已经能看到电影院的轮廓了。银和莹从一家商场里走出来，银指着前方告诉莹：“喏，电影院在那里，我的任务该结束了……”
“是啊，但我的还没有呢！”莹很认真在说。
“你…你的？”
“银不是在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吗？无论多远我也要帮你找到。“莹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
银突然语塞了，他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不行，真的不行……因为……因为！”
“？”莹有些愣愣地注视着银，这还是银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语无伦次的样子。
“我已经不需要了。”银低下头，依然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我现在只需要我自己，不需要任何人！你也一样。”
“银，你怎么了？”莹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昨天不是才约定好的么？我们……”
“不！你听错了，我只负责送你到电影院。”银的脸上恢复了之前广场上的冷漠神情，他把身上的钱包掏出来，放在了莹的手上，“别指望我会和一位精灵成为朋友，这些算是我对之前冒犯你所表示的歉意，在这之后，我们就不再认识比较好。”
莹抓住钱包的手微微抖了抖，没有片刻犹豫又放回了银的背包里。
“我知道……”莹低下头，没有丝毫生气，白皙的脸上泛着浅浅的平静，很快她又微笑着抬起了头，“谢谢你用一上午的时间来陪我，我很高兴，我真的没有……后悔救你呢！”说到最后，她连忙转过身，让银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用很小的声音说道：
“出发吧，我们去电影院。不到最后就不算任务完成。”
“……”银心情复杂地看着莹坚定的背影，迈开脚步也跟了上去。
来到电影院，银把从手机里取出的卡片放在莹的手上，“去看吧，把卡往门口那里一刷就可以进去了，上面标有放映厅和座位的号码，再见了！”
为什么是“再见”？银苦笑着在心里对自己说。
“嗯，再见了！”莹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努力朝银的方向挥着手，“我会记住你的！”说罢，她转过身，像一道灿烂的阳光渐渐消失在云层的最深处，嘴角挂着怎样也不会褪色的微笑。
“真是的，现在这个时候还笑，比我要坚强多了啊……”银苦笑着说了一句，“能被一个精灵记住，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精灵一族有着漫长的生命，在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不愿走进人类的感情。
电影院的角落有一个被封锁着的铁门，没人会注意到那里，银三两下就把铁门打开，偷偷溜进去再迅速关上。呼呼的大风顿时吹散了额前的刘海，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白色的连帽衫上，银站在这座小小的天台上向天空望去：纯澈的青空已经渐渐消失了色彩，四周的一切景物都在迅速地变得模糊，变得灰白……
“连视觉系统也要崩坏了吗？”银笑着，朝灰色的视野尽头伸出手，“我终于触碰到地平线了呢！叔叔……”
原来真正的人生并不是机械般地活着，活着不等于人生，我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从实验室里走出来，我已经把自己关了太久，我忘记了自己曾是个人类的事实，但就像叔叔那天在虚幻的山坡上所告诉我的：“不，小银，如果有一天，答案就凭你的直觉来判断吧，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心声，最需要什么、最渴望什么……我希望小银你…可以从自己的判断中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那份幸福……当然是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类男孩而活下去，可以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奔跑、可以品尝美味的冰淇淋、可以认识很多很多的好朋友、可以看好看的电影和漫画书、可以去喜欢一位女孩子，也可以被一位女孩子所喜欢，最重要的是可以拥有……遵循自己的心意而行动的最宝贵的自由！
叔叔……你给予我的不只是一次简单的生命，更是一次真正的人生呢！
“已经可以了。”银笑着，脸色平静如湖水一般。嘀嘀的警报声从胸腔的内部发出，流窜到全身的电流迅速被切断、消失，各种系统逐一终止。
银倒了下去，从脊椎的位置裂开了一道小口，里面是一颗已经报废了的五号电池。
永别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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